苏航没有回应,只是更加专注地盯着仪表盘。突然,主飞行显示器(PFD)的边缘,代表航向的数字极其轻微地、毫无征兆地跳动了一下,偏离了设定值不到0.5度,瞬间又恢复了正常。几乎同时,导航显示屏(ND)上,代表本机位置的符号周围,极其短暂地出现了一圈细微的、水波纹般的干扰纹路,如同信号不良的老式电视屏幕。这微小的异常转瞬即逝,快得让苏航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,或者是高纬度地区常见的地磁扰动。但一股冰冷的寒意,却顺着他的脊椎悄然爬升。
“埃里克,检查一下IRS(惯性基准系统)校准。”苏航的声音依旧平稳。
“检查过了,机长,一切正常。”埃里克迅速回应,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苏航点点头,目光扫过其他仪表。引擎参数稳定,液压、电气系统无异常。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飞行。然而,几分钟后,当飞机切入一片更加浓厚的、灰白色的层云时,异变陡生!
驾驶舱的光线骤然变得昏暗而迷离,舷窗外是翻滚的、无边无际的灰白。就在这一片混沌之中,苏航正前方的多功能显示器(MFD)——通常用于显示气象雷达、地形或引擎数据——屏幕猛地闪烁起来!雪花般的噪点疯狂跳动,然后,一幅极其诡异、充满历史尘埃感的画面,如同被强行插入的幻灯片,瞬间覆盖了原本的雷达图像!
那是一片汹涌的、墨绿色的、充满不祥泡沫的怒海!画面粗糙、抖动,带着一种老式铜版画般的颗粒感和泛黄的色调。画面的主体,是一艘巨大而笨重的木质帆船,船体破旧,风帆被狂暴的海风撕扯成褴褛的布条。船身剧烈地倾斜着,甲板上,几个穿着17世纪厚重油布雨衣、面目模糊扭曲的人影,正徒劳地与捆扎货物的绳索搏斗,他们的动作僵硬而缓慢,如同被冻结在琥珀中的昆虫。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,在帆船前方那如山般涌起的、墨绿色的巨浪之巅,一个庞大到超乎想象的、难以名状的阴影轮廓,正从沸腾的海水中缓缓隆起!那轮廓由无数蠕动纠缠的、如同巨大章鱼触手般的阴影构成,又似乎融合了腐烂鲸尸的庞大骨架和深海礁石的嶙峋怪诞,仅仅是惊鸿一瞥的轮廓,就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、源自亘古深渊的恶意与疯狂!它没有具体的形态,却又仿佛囊括了海洋深处一切最古老、最不可名状的恐怖!
“呃!”苏航闷哼一声,太阳穴传来针扎般的剧痛,仿佛那画面本身带着精神污染的力量,强行挤入他的视觉神经!他猛地闭上眼,用力甩了甩头。旁边的埃里克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:“机长!屏幕……那是什么鬼东西?!”
当苏航再次睁开眼,强忍着眩晕和恶心感看向MFD时,那恐怖的捕鲸船和深海巨影的画面已经消失了,屏幕恢复了正常的气象雷达显示,只有一片代表稳定云层的绿色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两人共同的、极其逼真的幻觉。
“高纬度静电干扰,加上云层反射的异常光效,可能触发了显示器的旧故障。”苏航的声音有些沙哑,他努力用最理性的解释来安抚副驾驶,同时也是在说服自己。他迅速切换了MFD的显示源,确认备用系统正常。
然而,这诡异的插曲仅仅是个开始。无线电的公共频率里,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强烈的、充满失真和电流噪音的呼叫,瞬间盖过了其他正常的通讯:
“Mayday! Mayday! 这里是‘海燕号’!上帝啊……我们撞上了……撞上了礁石!不!不是礁石!它在动!它在把我们拖下去!海水……海水是黑色的!粘稠的!它在吞噬……船体在解体!救救我们!纬度……纬度……” 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,嘶吼着,扭曲着,带着浓重的、几个世纪前的古老英语口音,最后在一阵令人牙酸的、仿佛金属被巨力撕裂的刺耳噪音中戛然而止!
“塔台!塔台!收到求救信号了吗?‘海燕号’!位置不明!”埃里克脸色煞白,立刻对着麦克风呼叫凯夫拉维克塔台。
无线电里沉默了几秒,只有沙沙的背景噪音。然后,塔台管制员那带着冰岛口音、此刻却透着一丝困惑的声音响起:“银翼711,我们……没有收到任何‘海燕号’的求救信号。该频段目前无异常通讯。请确认信号源。” 他的声音顿了顿,补充了一句,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平静,“另外,根据记录,‘海燕号’是一艘……嗯……据信于1692年在格陵兰岛附近海域失踪的英国捕鲸船。没有生还者报告。”
1692年?苏航和埃里克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。刚才那绝望的呼救,是三百多年前沉入冰冷深渊的亡魂,穿越时空的哀嚎?还是这片被诅咒的空域,在向他们展示它吞噬过的、被遗忘的恐怖?
驾驶舱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,只有引擎还在不知疲倦地轰鸣。舷窗外,依旧是翻滚的、无边无际的灰白浓雾。一种巨大的、非理性的荒诞感,如同冰冷的潮水,淹没了苏航。布加勒斯特的雨夜、旧金山的钢铁迷宫、父亲意识碎片传递的痛苦……那些被强行压下的记忆碎片,此刻在这片诡异的冰雾航线上,与眼前这百年孤独式的集体沉默、17世纪幽灵船的幻影、以及三百年前沉船船长的绝望呼救,疯狂地交织、碰撞!现实与虚幻的边界,在这片被遗忘的极地苍穹之上,变得如同薄冰般脆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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