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冲刷着县机械厂斑驳的围墙。陈志远站在传达室屋檐下,看着雨水在水泥地上砸出无数水花。他抬手看了眼腕表——上海牌,苏晓梅用第一个月分红买的礼物——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分钟。
"张工今天不会来了。"门卫老头磕了磕烟斗,"昨儿个又跟厂长吵翻了,这会儿八成在家喝闷酒呢。"
陈志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。这位八级钳工张建军,是马工程师强烈推荐的技术人才,据说能徒手画出自动化生产线图纸。若真如传言那般厉害,正是饮料厂急需的骨干。
"他家住哪?"
"东风巷27号。"门卫斜眼打量他,"不过张工脾气倔,去了也是吃闭门羹。"
雨中的东风巷弥漫着煤烟与霉味混合的气息。27号是间低矮的平房,门口堆着些锈迹斑斑的金属零件。陈志远刚要敲门,忽听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。
"——天天鼓捣这些破烂,能当饭吃吗?"女人带着哭腔的尖叫。
"你懂什么!"男声低沉如闷雷,"这是德国进口的伺服电机!"
"电机电机!孩子学费在哪?老娘医药费在哪?"
陈志远进退两难之际,房门突然被拽开。一个穿劳动布工装的中年汉子冲出来,险些与他撞个满怀。这人满脸胡茬,眼睛布满血丝,怀里紧紧抱着个用油布包裹的物件。
"张建军师傅?"陈志远试探地问。
汉子警惕地后退半步:"你是?"
"红星食品厂陈志远。"他递上被雨水打湿的名片,"马工介绍我来请教灌装线改造的事。"
张建军的表情从戒备变成惊讶,最后定格在将信将疑:"那个乡镇企业?"他打量着陈志远被雨水浸透的的确良衬衫,"你们用不起我的设计。"
"若是山泉水厂呢?"陈志远直接抛出王牌,"全自动化无菌灌装。"
工程师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,像黑暗中突然通电的钨丝。他侧身让出门口:"进来谈。"
不足十平米的房间里,一张双层床占去大半空间。墙角的工作台上摆满各种自制设备,最显眼的是台用自行车链条驱动的微型车床。张建军的妻子——个面容憔悴的瘦小妇人——默默端来两杯茶,茶叶碎得几乎全是渣子。
"说说你们的规划。"张建军单刀直入。
陈志远从内袋取出防水布包着的图纸,在膝盖上摊开:"日产量五千瓶,先做玻璃瓶装,后期上马PET生产线。"
张建军扫了眼图纸,突然嗤笑出声:"外行。"他抓过铅笔,在陈志远的方案上大刀阔斧地修改,"杀菌釜应该前置,灌装间要正压通风..."
短短五分钟,一张专业度提升数倍的设计图跃然纸上。陈志远看得心惊——这水平放在二十一世纪也是顶尖的工艺工程师!
"工资多少?"他突然问。
张建军愣住了,铅笔停在半空:"什么?"
"每月一百五,年底分红。"陈志远报出想好的价码,这是县机械厂的三倍,"另外提供三间瓦房,孩子学费全包。"
茶杯"咣当"一声掉在地上。张妻站在门口,手指紧紧攥着围裙,指节发白:"当真?"
"明天就可以签合同。"陈志远直视工程师的眼睛,"但有个条件——带两个徒弟。"
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。阳光透过云隙,在潮湿的地面上投下斑驳光影。张建军摩挲着桌上那台自制车床,突然问:"知道我为啥跟厂长闹翻吗?"
"因为技术革新?"
"因为我想用国产轴承替代进口货。"工程师眼中燃起怒火,"那王八蛋吃了德国人的回扣!"
这个答案让陈志远肃然起敬。在前世商海沉浮中,他见过太多为利益出卖原则的人,而眼前这位穷困潦倒的工程师,却守着最珍贵的风骨。
"在我这儿,"他伸出手,"技术说了算。"
两只手紧紧相握。张建军掌心粗糙的茧子刮得陈志远生疼,却传递着无言的承诺。
回程时天色已晚。陈志远绕道去供销社买了五斤富强粉和两斤猪肉,让王小军送去张家——谈判时他注意到米缸已经见底。经过村口时,看见苏晓梅正领着几个妇女丈量土地,为水厂选址做最后确认。
"谈成了?"她小跑过来,辫梢还滴着水珠。
陈志远点点头,突然注意到她光脚穿着草鞋,脚背上沾满泥点:"怎么不穿雨靴?"
"省着用。"苏晓梅下意识把脚往后缩,"反正天热了..."
这丫头把工资全贴补家用,自己却连双像样的鞋都舍不得买。陈志远心头一热,从兜里掏出张工业券:"明天去县百货公司买双雨靴。"
苏晓梅像被烫到般后退:"不要!这能换多少盐..."
"这是命令。"陈志远故意板起脸,"水厂筹建组长不能光脚上班。"
少女的耳根瞬间红透。她低头盯着泥泞的地面,声音细如蚊蚋:"那张师傅...真那么厉害?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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